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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间民宅的屋檐下,一道身影缓缓走出,虽身材矮小,但眉眼细长,令人觉得颇为熟悉。

李墨白仔细回想,片刻之后,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此人正是之前应召,前往骑龙山中寻找梅娘的猎户之一。

刚刚还在调皮捣蛋的小毛球,此刻却如同一只温顺的鸟儿,收敛了炸开的毛发,亲昵地在猎户腿边蹭来蹭去,发出呜呜的叫声。

它一边挑衅地看着逐渐走近的李墨白和颜七,一边皱着鼻子,展现出一副狡黠的表情。

那名猎户温柔地抚摸着猫儿的脑袋,将手放在猫儿嘴巴的下方。令人称奇的是,这只倔强如驴的猫儿,此刻竟然乖乖地张开了嘴,将蛐蛐罐放在了猎户的手中。

那名猎户显然也认出了李墨白,他有些尴尬地用袖口擦拭了沾满口水的蛐蛐罐,歉意地说道:“李公子,真是对不住,这小畜生居然偷了您的东西。”

李墨白从猎户手中接过蛐蛐罐,仔细端详。只见罐身呈鼓形,下凹式子母口设计巧妙,圈足底稳固而雅致。外壁上的芦雁草塘纹,绘制得栩栩如生,大雁在汀渚草塘旁依次高飞,展现出了匠人的巧思妙想。

这正是赫赫有名的庆历蛐蛐罐,珍贵而独特。

“无妨,东西取回了就好。”李墨白淡然说道。

遗憾的是,这蛐蛐罐如今仅剩下罐体,而罐盖却已不见踪影。

李墨白轻轻摩挲着罐口,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颜七正严厉地训诫着那只蹲坐在地上、舔舐着猫爪的小小囚犯:“这是极其关键的证物,倘若你弄丢了它,后果将不堪设想。”

颜七的脸上,既充满了苦口婆心的劝诫,又透露着义正辞严的威严,似乎真的将这只猫儿,视作了作奸犯科的罪犯一般。

仿佛是对颜七的申斥作出了回应,屋脊上、廊檐下、墙角旁都传来了不同粗细、不同长短的猫叫声,构成了一曲奇特的交响曲。

颜七不禁一愣,抬头望去,只见围绕着那间朴素的灰墙瓦房,竟然密密麻麻地站满了猫咪,粗略一算,竟然有数十只之多。

“这些猫都是你养的吗”颜七好奇地问道。

猎户挠了挠后脑勺,略带羞涩地回答道:“其实也不算是我养的,只是我时不时会拿些没用的肠子和猪下水来喂它们,久而久之,我们之间也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即使我想赶它们走,它们也不愿意离开了。”

颜七微微点头:“这空气中,确实弥漫着些许腥檀之气。”

猎户的脸颊本已微红,当触及颜七的目光时,更是红得如同熟透的桃子。他声音细小,如蚊虫般嗡嗡作响:“请姑娘……请姑娘见谅,昨日我给这些猫儿喂了一些鱼肠子,味道可能重了些,让姑娘见笑了。今天上午,我又进林子打了一些野兔,还没来得及给它们喂食,所以它们都聚拢过来了!”

听闻此言,李墨白随即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继续打扰了。今日之事,多谢。”

离开猎户的住所后,两人又返回白龙祠,取回了李墨白的青马。那青马正在河岸边的高草丛中自由自在地啃食,已经将大半的高草啃得光秃秃,正甩着尾巴驱赶蚊蝇。

李墨白轻轻一拉缰绳,青马却发起了小脾气,嘶鸣了半天才肯挪动步伐。

看着李墨白好不容易跨上了青马,颜七坐在白马上问道:“你现在是要回衙署吗”

“我需前往崔伯父的府邸,有要事还需要求证。”李墨白说道。

颜七听闻此言,眉头微挑:“是公事还是私事”

李墨白略感迟疑,见颜七神色严肃,只得坦言相告:“是公事。”

颜七轻轻点头,随即调转马头,紧随青马之后:“既是公事,那便一起去吧。”

李墨白身为县令,何时曾受到过如此严肃的规训此时颜七跟在他身后,那严肃的神情,竟比先生的戒尺还要让他心生敬畏。

然而,正是因为这份敬畏来自颜七,他反而感到心安理得。若是在未来,能与她结为夫妻,他愿意接受这样的规训。毕竟,在他看来,懂得敬畏并且尊重妻子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想到这里,李墨白不禁心生愉悦。

在这一路骑行中,他感觉身后有双明亮的眼睛,始终在注视着自己,让他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杆。当他终于到达崔府的大门口时,只觉得背上早已湿透,苦不堪言。

李墨白并未进入崔府,只是塞了些散碎银子给门口的家丁,低声嘱咐他秘密地将采儿带出来。

颜七皱着眉,默默注视着那家丁,他兴高采烈地接过银子,迅速消失在大门内。颜七嘴里嘟哝着,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说话。

既然颜七没有反对,李墨白也落得轻松自在。没过多久,就见采儿就从府里走了出来,她的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

看到采儿这样,李墨白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楚,他柔声问道:“采儿,这两天在府中,有人欺负你吗”

采儿紧紧地咬着下唇,手里绞着帕子,小声地回答道:“没……没有,我只是……只是很想念小姐。”

看到女孩又要哭出来的样子,李墨白赶紧转移了话题,他从袖中取出蛐蛐罐递给采儿,问道:“采儿,你看这是小姐的东西吗”

采儿抽泣着点了点头。

“我记得梅娘向来对虫子心怀畏惧,她为何会随身携带一只蛐蛐罐呢而且,这只蛐蛐罐乃是庆历年间的珍品,极为罕见,梅娘又怎会舍得花费重金,去购置这样一件物品呢”

“因为这是小姐特意为你准备的礼物啊!”

采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哽咽着说道:“小姐知道李公子酷爱虫子。因此,她在得知你会参加这次祭祀大典后,便四处寻觅,希望能给你一个特别的惊喜。原本罐子中还有一只蛐蛐,其鸣叫声悦耳动听,谁料想小姐她……小姐她……”

李墨白的内心被深深触动,仿佛又被那如潮水般涌来的虫鸣声所淹没。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梅娘的身影:她站在那无数虫豸纷飞的海洋中,全身湿透,颤抖着转过身来,声音带着无尽的哀切。

“墨白哥哥,我好害怕……”

那是梅娘吗她的容颜依旧如小时候般稚嫩,却口歪眼斜,面目狰狞,一道苍白的涎水,从她张开的嘴角流淌而下,滴落在那涌动着的虫豸浪潮中。

“墨白哥哥,我好害怕……”

“你怎么了”

颜七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秋夜中突然响起的铃声,将李墨白从混沌中惊醒。

愤怒如狂潮般的情绪逐渐退去,两肋间隐隐作痛的感觉也慢慢缓和。李墨白缓缓抬起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冰冷而潮湿。

“我一定会抓住他。”李墨白凝视着采儿那双充满无助和彷徨的泪眼,似乎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那个隐藏在远方的身影。

午后的暑热,随着天边晚霞的升起而逐渐消散。李墨白和颜七站在崔府的门口,各自跨上了自己的坐骑。

李墨白将那只蛐蛐罐递给颜七,让她妥善保管这份重要的证据,然后向着西北方向策马而去。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李墨白淡然说道。

颜七脸上原本的审慎表情,终于放松下来,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墨白骑着青马,听着蹄声在夜色中回荡。他要去的地方其实并不遥远,即使悠然前行,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程。

这段路程,正好让他能够整理纷乱的思绪,找到那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颜七的身影渐行渐远,却在某个瞬间果断地调转马头,向着李墨白疾驰而来。

她的动作果断而坚决,仿佛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在驱使着她。

李墨白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注视着颜七那张严肃而认真的脸庞。

颜七的声音充满了恳切和坚定,她柔声说道:“我明白你内心的痛苦!因为我也曾经历过失去至亲的悲痛,明白这种痛苦难以言喻。那时,我身边空无一人,是多么的无助!然而,我希望你能明白,现在的你,并不孤单,因为还有我陪在你身边!”

李墨白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平静地注视着颜七,夏日的晚风轻轻吹拂,扬起少女鬓边的碎发,她的眸子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如同漫漫长夜中的一盏明灯。

“谢谢你。”李墨白轻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感激和温暖。

是啊,现在的他,至少还有颜七的陪伴。

她的存在,就如同一缕阳光,温暖了他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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