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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蒙回到孙家镇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初了。

原本刘文蒙中举后,是不打算立即进京会试的,他想在家等待三年,沉淀一下自己所学,也好利用这段时间与成雅月成亲,孝敬师父马真,送他百年。

但出榜的第二天,省城的学政彭大人特意把举人榜上的人召了去,也意味着他们拜宗师。当彭大人得知他无意明年春天京试,就提醒他,说做学问就要一鼓作气,时间一长难免生疏;况且当今天子年少,喜欢年轻人的锐气,倘使再过三年他文风变得老成持重,反而不利于他的前程。

回来后,宗师彭大人的话得到了师父马真及姐夫欧阳正进的认同,刘家二老遂决定他参加明年春上的京城会试。这样,刘文蒙和成雅月的婚事就提到日程。

成雅月的年龄已经到了婚配之时,特别是刘文蒙如果进京会试,无论中不中进士,都得两年光景。倘使他中了进士,再授官职,怕是还要更晚才能回来,这样让成雅月在家里等着,实属不妥。于是,刘家成家相商,考虑到刘文蒙进京时间,就把两人的婚期提前到半月后的九月十九。

日子过得很快,九月十九这天,孙家镇特别热闹。

毕竟刘文蒙现在是孙家镇上唯一中举之人,而镇上的孙家、全家又与刘家、成家交好,几乎全镇的人都参加了这场婚宴。

婚宴之时,除了孙家驻军王百户过来祝贺外,县里府里都来了人,知府和刘文蒙的先生没来,但特意写了信。襄阳知府是提醒他,尽快启程进京。毕竟刘文蒙出自襄阳,若是他明年成了进士,对他大有荣光。

刘文蒙和成雅月打扮得漂漂亮亮,始终面露笑容。毕竟他们自小为伴,两小无猜,早在心中有了对方。现在成了夫妻,自然心里高兴。

新婚之夜,小夫妻百般恩爱。鱼水之欢后,雅月问起刘文蒙乡试的情况,刘文蒙就把省城乡试的事说与她听。

听到乡试后举人榜下被捉婿的事,雅月脸色有些不愉。

刘文蒙自然知道她的担忧,笑着安慰她:“月妹,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即便真的中了进士,也不会被人捉走!”

十月二十,刘文蒙要启程进京。他辞别师父,与亲人告别。

成雅月看着他,有千言万语但却张口无语。她被刘文蒙紧紧地拥在怀中,泪顺着脸一个劲流着。她想让自己的男人好好地抱着自己,却有点羞涩。因此她勉强推开他,对他笑了一笑,转身离去。

刘文蒙进京,身边只带了佣人刘保,两人各骑一头骡子,驮着所用东西,离开了刘家镇。由于岳父成通要他往汝宁府捎带一封书信,因此他们只好取道邓州再向东经唐河、泌阳、确山,直达汝宁府。

成通的信是写给内弟汝宁知府章绍林的。章绍林早年京试中了殿试二榜,先是留在京师做户部的给事中,因为性格太刚,被同行排挤,下派地方做了知府。他在京师有很多朋友,所以成通写信有意让他照顾女婿。

走了十天,刘文蒙和刘保才来到汝宁府辖下的盘龙镇。

看看天色将晚,他们只好找家客栈歇息。

客栈门外是十字街口,这时围了一大堆人。刘文蒙牵着骡子,隔着人群见当中的空地上,立着一个五尺多高、年约三十的魁梧汉子。这人虎背熊腰,浑身肌肉成块,面色微黑,略带疲容,背上插了一把单刀。

只见他双手一拱,高声对围看的诸人道:“在下关东范一平,略通武艺,出门找寻亲人未果,途中盘缠丢失,只好借此卖艺糊口。请诸位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

说完这话,范一平就伸腰踢腿,做了一些准备动作。然后,他打了一套少林伏虎拳。看客中有少许人扔到场子里几枚铜钱。他一一捡起放入盘中,没有多言,伸手扯出背后单刀,舞动起来,初时大刀缓慢劈砍,后来舞到快时,竟把全身遮着,众人只见刀光,再看不到人影,引得看客大声叫好。

刘文蒙见他的拳脚刀法很有功底,并不像街上走江湖行骗之人,就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这人的盘中。

范一平看见,停下舞刀,对刘文蒙深深一缉:“多谢公子慷慨相助,大恩不言谢,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刘文蒙正要回答,就见一个穿白锦夹袄的公子走过来叫道:“哪儿来的穷要饭的,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竟在这摆场练把式,就这猫戏耗子的把戏,还能骗钱!来人啊,把人给我轰走,摊子给砸了,银子收起来。”

七八个彪形大汉应声从人群窜出,手中提着刀枪棍棒,轰赶着人群。

看客“轰”的一声瞬间散去一半,只剩下刘文蒙刘保和几个胆大的。

“怎么不走快走,快走!”一个大汉驱赶着刘文蒙几人。

着白锦夹袄的公子却伸手拦着:“他们可以走,你却不能走。我要你看看我的功夫值几锭银子!”

然后,他对着面色木呆的范一平说:“来吧,咱们玩两手,你要是赢了我,这几个钱还是你的,我另外再送你一百两银子。不过,要是输了,就便宜你需跪在地上叫我三声爷爷!”

范一平冷冷地看了公子两眼,见此人二十刚出头,不胖不瘦,模样很是英俊,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他没理会他,动手把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好,提起包袱和单刀就走。

“怎么怕爷爷了!”

公子伸手把范一平的背包从背上拽下扔到地上。

范一平重又拾起,抬步又走。

白锦夹袄公子一拳打来,范一平侧身让过。哪料他突然诡异变拳为掌,重重地拍在范一平的前胸。范一平只觉口中一甜,一口热血喷出来。

范一平忍无可忍,怒目瞪圆,横起单刀用刀背扫向这人。白锦夹袄公子轻轻一闪,又一掌打在范一平的后背。

范一平一个踉跄,险些倒地,遂起了拚命之心。

他立起门户,把单刀舞得风雨不透,逼得这个公子左右躲避。

此时一个彪形大汉见情形,连忙把一根长棍抛给他,顿时情形大变。

只见这个公子用长棍东牵西引,就是不与范一平刀锋相碰,把范一平的刀法逼得破绽百出,只有招架之势,毫无还手之力。

此人一出手,刘文蒙就知道他的修为高出范一平甚多,还多亏了范一平拚死相斗,才使这人有所顾忌,不敢过于托大。但时间长了,范一平肯定要落败。

刘文蒙少年心性,见不得有人欺负弱小,遂有了救助之意。

此时,穿白锦夹袄的公子看准范一平一个空档,一棍打中了他的后背,接着又横扫他的双腿。刘文蒙知道这一棍的后果,来不及细想,顺手抽出铁笛,挡着了他棍子一击。

看刘文蒙出手,锦衣公子“咦”了一声,兴趣顿起,舍了范一平,攻向刘文蒙。而刘文蒙师从马真后,平时很少遇着真打实头,现在看锦衣公子棒法精妙,一时手痒,转瞬与他过了百招。

锦衣公子看刘文蒙越斗越勇,也奋起神威,把条棍子舞得风雨不透。但最终,还是被刘文蒙铁笛寻个破绽,击掉了他手中的木棍。

锦衣公子木棍脱手,愣了一下,面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他没有去接同伴递来的长剑,倒是向刘文蒙作了一缉:“白世奇真瞎了眼,竟不知高人在此。请教老兄姓名”

刘文蒙收了铁笛,还了一缉:“得罪了,小弟一时技痒,没忍着!还请兄台放过这位大哥。”

白世奇见刘文蒙不愿说出自己的姓名,盯着他看了一眼,道:“这个人就听凭你处置,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话,他手一招,带了一班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范一平神色沮丧,愣愣地站在原地,刘文蒙上前一步问道:“范兄,你的伤要紧吗”

范平平双手抱拳:“多谢挂怀!范某今生不能报答恩公,待来生给恩公当牛做马报答吧!”

刘文蒙听出范一平的话外音,怕他寻短见,就把他劝到客栈。

在客栈定好房间,刘文蒙要了一桌饭菜,邀范一平过来同坐。

一番交谈后,刘文蒙这才知道,范一平师从关东神刀铁面侠张玉林,是张玉林的第十五个弟子。一年前,张玉林吩咐众弟子到关内寻找一个剑侠,约定找到找不到三年后才能回归;谁找到后,要立即通知师父前来。为什么要找剑侠和剑侠的相貌等师父都没有交待,只是说这剑侠很独特,常一手使剑一手用铁笛打穴,人称剑笛侠。

范一平是从内蒙经山西到河南,三天前投宿在棠溪铸剑谷外仪封镇,随身携带的东西不幸丢失,不得已才摆场卖艺挣几个钱糊口,想不到会受白衫公子的羞辱。

刘文蒙听后,清楚范一平师父要找的人就是自己的师父马真,他自然也知道神刀铁面侠张玉林是师父马真妹夫。但师父马真现在刘家镇养病,病体沉重,如果他把实情讲出,范一平势必会去刘家镇,这样反会泄露师父的情况,所以他才没有告诉他。

刘文蒙问范一平下一步如何办。

范一平说,离师父吩咐的时间还有一年半,自己也不能回关东,只好到江南去找找看,兴许还能碰上这位剑侠。

刘文蒙点头认同,对他好言劝慰一番,又给他备足盘缠,说是借给他的,约定几年后刘文蒙到关东时还上。当然,这只是刘文蒙给范一平一个台阶,但没有料到的是,后来刘文蒙到了关东后,范一平帮了他很大的忙。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第二天,刘文蒙和范一平作别,就与刘保又上了路。

他们一路北行,过皇家驿站后东行,来到水势浩渺的宿鸭湖畔。

前去再有二十多里,就到了汝宁府。

宿鸭湖很大,唐将李愬攻打蔡州时冰封湖面,人可以过湖去,但现在湖面并未结冰,就要乘船东行。

他们找到渡口,见渡口处的梢公小屋旁站满了各色各样的人,但没有船只和梢公。等了好久,也不见有船来。

一个当地的老者说,早晨时候渡船和梢公还在,晌午却被一帮人连船和人一起雇上游去了,到傍晚才能回来。他还说,想绕过湖区,除非到几十里外的水屯,不然只能等船回来才能过去。

刘文蒙看天色已然不早,决定坐在湖岸边等待。

夕阳西下时,从上游撑过来一只大木船。撑船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长得十分魁梧。认识梢公的人问他稍公哪儿去了,壮汉说叔父吃醉了酒在家躺着,由让他来顶替轮渡。渡客们见有了渡船,也不再细问,争着上了船。

在船上,这个梢公似乎对刘文蒙二人很感兴趣,问他们做什么,到什么地方去,又说天色已晚,前面有个镇,叫文家店,镇上有客栈。

船到码头后,刘文蒙刘保牵着骡子上岸,骑行有五里,碰见一个大集镇,果然叫文家店。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刘文蒙和刘保找到客栈,就有人热情迎上来,把他们的骡子身上驮的东西搬下,牵去后面喂上。

刘文蒙不知道的是,在客栈的另外房间里,那个在盘龙镇与刘文蒙打斗过的锦衣公子正坐在里面。一群人围着他,其中就是渡口的那个梢公。

“公子,那两个人住下来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这个不急。张彪,你打听出他们的来历没有”

梢公听到问,立即答到:“他们很谨慎,只说去汝宁府投亲。不过,我看到他们牵的骡子身上,驮了很多银两,还有书。”

“这就对了!丁秀才已经在盘龙镇详细问过他住的那家客栈老板,说那个年轻人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但不管他是谁,惹了我,就要付出代价!”

在锦衣公子边上的丁秀才眉头皱起:“公子,倘若他是举人进京应试,我们怕是不好动手啊!”

“怕什么!与铸剑谷作对,即使他是朝廷命官,灭了也无妨。但先不要杀他,我想知道他的来历!”……

刘文蒙自然不知道江湖险恶,他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他和刘保吃过晚饭,就在房间就烛光看书。但没多久,一股幽香扑鼻,从没有的困劲上来,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刘文蒙在疼痛中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丛之中。此时浑身钻心的疼痛,嘴里有一股异味,别说想爬起来,就是动也不能动一下。他想叫,但却发不出声音。现在唯一的,就是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慢慢地想起来,几天前的夜里,在文家店的客栈,他是被那个自称白世奇的锦衣公子用迷药迷翻的。

这也怪他初出江湖,不知道江湖险恶。正是在盘龙镇仗义出手,救了关东铁面侠张玉林的弟子范一平,他被睚眦必报的锦衣公子白世奇记恨上了。

从他们离开盘龙镇,白世奇就派人暗暗盯着。宿鸭湖边的梢公,就是白世奇安排的人,故意延缓了他去汝宁府的时间,让他不得不投驻文家店那唯一的客栈。白世奇早在客栈做了手脚,用特制的迷香安放在刘文蒙和刘保住的房间,因此,他们才陷入沉睡之中。

刘文蒙是在颠簸中苏醒的,当时他浑身被人捆着扔在行走的马车上。不久,他被人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关在一个地牢里。

起初,没有人理会他,就这样关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才有人拿着铁笛子进了地牢,问他的师承。

刘文蒙此次进京,之所以会拿着师父的铁笛,是为了寻找师父的亲人,以便作为信物,但没想到却被人认出了。所幸,师父早就为他编了一个故事,让他说铁笛是从一个行走的道士手中买下的,而且道士有名有姓,叫重云子。重云子是师父马真的师弟,马真在洛阳骗过周元霸的时候,他正好在洛阳,是他伪造了马真火化的现场。

这些人不知信没信他的话,但傍晚就有一个老者,强行逼迫他服用了一粒药丸,并用诡异的手法,捏碎了他身上的每根骨头……

刘文蒙当即疼昏过去,记忆也就到此为止。

他虽然活着,但却与死人差不了多少。他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刘宝在他第一次醒来时就没有见着,或许他们早就杀了他。

身受重伤,而且又吃了那个老者强行喂服的毒药,肚子里肝肠寸断,意识在一点点模糊,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东方的天慢慢白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一声咆哮让陷入昏迷的刘文蒙再次睁开眼。他用唯一能动弹的头,向声响处看去,当他看清发出声音的东西时,惨然笑了——一只硕大的老虎正向他扑来。

即便有求生的本能,但他浑身没有一点力道,哪怕他想握着拳头,也不能。他绝望了,没想到刚离开家,就落了这个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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