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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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郊的常府昨夜走了水，好好的一座府邸生生的给烧得只剩下一片废墟。人们最近又有了新的谈资，短短一夜，城里的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谈论着此事，四处都是一片唏嘘之声。
常家乃是皇商，这年头但凡占着个皇字，都是有权有势的富贵之家，常家也不例外。常府原属城里首屈一指的大户，城里的人们谈起常家的没有一个不是艳羡崇敬的，现在也只剩下唏嘘怜悯。
时值初夏，东郊外荷塘里的荷花早已露出了尖尖角，塘边的四角凉亭一角的地上瘫坐着个青衫玉冠的醉汉，几缕墨发从玉冠滑出，怀里抱着个青瓷酒壶。
荷花精红锦足尖轻点立于一朵欲开未开的荷花之上，看着靠坐在凉亭一角的常玉，叹了口气，心下终是无力又
不忍。
一个两个都是痴儿，红锦叹道，若是当初阿芜肯将自己的话听上心，又怎会落到此等境地。再看着常玉凹陷失神的眼睛，常玉总是算以赤子之心回应了阿芜那痴儿为了他受了的魂飞魄散之苦。
片刻以后，红锦足尖一点化为一缕元魂隐去了荷塘之中，只留下凉亭里被摄了魂魄似的常玉。
初春二月，各地的冰雪才堪堪开始融化，这座位于江南水乡的小城早已是绿意乍起，春雨过后，整座城朦胧在
雾气之中。
东郊的荷塘里，红锦骂骂咧咧着这刚过的一冬是如何比往年更为寒冷时，阿芜正躺在荷塘边的四角凉亭顶上，翘着脚有一颗没一颗地往嘴里扔着花生米，想着昨个在荷塘另一端的府邸喝的那壶好酒，还有那个长得甚合自己胃口的小哥，对红锦的唠叨听若未闻。
明日你再来，我新收得了壶“四季锦”，明日再与你共饮。想着昨天在酒窖里常玉对自己说的话，清冽沉寂的声音就像是壶陈年好酒，阿芜现在回想起来都有种微醺的感觉。
和常玉第一次见面，是被当贼给当场抓到。那日自己像往常一样到荷塘那头的府邸准备再‘借’壶酒喝，没成想刚刚喝的兴头上，酒窖里突然就进来个青衫玉冠的清隽小哥。
我就说这酒窖怎的平生就少了些酒，还当是哪个下人胆大贪杯，没成想原来是酒仙子也看中了常玉的好酒。常玉眉眼间竟是戏谑讶异，让原本就喝得差不多了的阿芜一时竟连凝息隐神都忘了，两人就那么直愣愣地相对而
立。
常玉记得与阿芜初识，只当她与自己一样是个喜酒之人，故对她几次三番地偷喝自己的酒也不予计较，还逗弄地称她为“酒仙子”。
阿芜虽说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是有股子洒脱不羁的味道，所以也算得上是位“酒仙子”。
当常玉听到阿芜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位小哥生得真俊呀”，虽说语气里满是诚恳没有一丝歪念，但如此直白的话，绕是常玉这种自诩见过些世面的人也压不住脸上暗红一片，最后只得抬手掩面轻咳几声来掩住自己的失态。自那以后常玉便和阿芜成了酒友。
阿芜从常玉那里接过青瓷烧彩的酒杯，轻轻地嘬着，只见常玉从袖里掏出个物件，阿芜定睛一看原来是双绣
鞋。
常玉觉得阿芜甚是稀奇，也不知是怎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姑娘，居然从来都不穿鞋，江南水乡本就湿气重，一个姑娘不穿鞋怎么行，就算是身子底好也不妥。
撩起青衫前摆，常玉俯身将绣鞋穿在阿芜微凉的脚上，抬头正对上女子的明眸，正是四目相视两无言，却早已
是心中系起千千结。
自上次去踏青郊游之后，阿芜就觉得常玉好像有什么烦心事，时不时地紧锁着眉头，看得阿芜直想伸手将他皱起的眉头抚平。
昼姬深沉地和言诺说：“行了，别找了，我哥肯定和母猪跑了。现在你应该做的是放他的讣告，然后我女扮男
装说是昼骧的弟弟，你把我安排进军里，我要是当了提督给你好处。”
言诺没理她，言诺正忙着抽调兵力。斥候营传来消息，四年前逃跑的流寇又出现在北方边境，看踪迹，正是昼骧所去赈灾的村落。
昼骧迟迟不归，很难说和这一伙人没有关系。
若真是这样，言诺必须去救。
昼姬见劝阻无望，又凑过去：“喂，我说，人多力量大。你要是想拜托我的话，我勉勉强强也可以答应你的。”
言诺说：“那就交给你一件重要的事，立刻转身回你的军医营里，安安静静等我们回来。”
昼姬说：“所以你就升不了官，都不体谅下属的心情。
虽然那家伙是个混蛋但他出事了我还是很担心的啊。”
“谁信你的鬼话，你去了肯定是为了给昼提督补刀，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你给我捅死了可怎么着。”
昼姬奇道：“你不也是这个目的吗”
言诺懒得再理她。
因为是秘密行动，言诺没搞什么大阵仗，派人通知了各队让他们做好准备就算完。通知到军医营的时候言诺心
里忐忑的要命，最后还是亲自去了一趟。
幸好昼姬不在。
言诺快走的时候她才回来，扫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连爬带滚的下马蹭到言诺跟前做最后的努力：“你得带我。”
言诺头疼：“你先松开。”
昼姬不依不饶：“你得带我。”
言诺说：“已经说好了。你也知道，军队里最要不得的就是朝令夕改。”
昼姬犹豫一下，不太甘心地抬头问言诺：“你带了谁”
言诺说：“那不，正走过来的，小二。”
小二是他们军里头最年轻的两个军医，才来半年左右。
小二师从京城名医，比之半路出家的昼姬不知高明了多少。这是昼姬都不得不承认的差距，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松开了手。
小二走到他们附近，看见这阵势有点讷讷。言诺松一口气，正要安抚她几句，昼姬那厮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小二跟前，照着他们的胯下……狠狠踢了两脚。
两个人疼得在地上打滚。昼姬拍拍手，回头看见言诺，无辜地笑了笑：“个人原因，不算朝令夕改了吧。”
言诺目瞪口呆，终于意识到他犯的错误，他把这个丫头估计得……太要脸了。
他们这头动静大了，锦帐很快来了人：“出了什么事”
来人是和昼姬打过照面的，让她跪下回话的那个人。
初次见面他也戴着护面盔，雨中昼姬连他的轮廓都看不大真切。现在还能想起来，是那一把声音。
不紧不慢的，轻描淡写的。
让人恼怒的。
言诺回话：“不过是小小点兵，劳大人费心。”
那人说：“可是去援昼提督”
“是。”
那人沉思一下：“我助校尉一臂之力，可好”
昼姬多看了他一眼。
可疑的要求。
这个王爷醉生梦死那么多天，第一次出手，就算计到了提督头上
言诺显然也想到了：“这个……”
那人笑道：“武官的天下是在马上，马蹄所到之处皆可挥戈而战。今知同僚有难，若不能提马相助，可对不起我奉持的信义。”他顿一顿，又道，“我的职责是护送王爷，如今擅离职守，校尉可要为在下瞒着。”
昼姬来不及去辨他最后这句话补的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看一眼言诺，想言诺大概要跪，他一向最服信义这玩意
儿了。
言诺果然触动：“那言某就先谢过大人了。”
若要去昼骧所在的那一带小小村落，须沿城墙。
来幽州的时候不短，但昼姬这么近的看到城墙，也还是第一次。
有些劳民伤财的建造最主要的作用不过是为了提高战争的阈值。纵城墙宏伟，在她看来实用性还不如烧火的地灶。人力如此渺小，孟姜女哭倒的，原不过帝王霸业的冰山一角。
今夜，他们就在城墙一个角楼边整。
言诺怕她闹事，把她安置在他附近。附近还有来帮忙的那个人，他的官阶好像比言诺高出一些，在军中倒随和，没动不动就让人跪下。
昼姬得知他叫朱紫。
是个锦绣的名字。
昼姬想起这一点是蹲在营外的大石头上。当时月色空茫，壮观地撒了一天一地，仿佛空气都在发光。这样的景致无论多少次看都会被震撼，但是看久了就会觉得手去探，头顶上却伸出一只更大的手，伸到她够不到的
地方，捡出一朵花放进她手心。
昼姬收回手，呆呆地看着手心中浅白花瓣。她忽然问：
“朱紫，你带着调令五十万精军的虎符来此，到底是为
了什么”
风声静谧地掠过心脏。她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但她
想，就算是那个人，大概也有一瞬的惊慌。
然后她听见他的声音，依旧轻描淡写：“你既然知道我
带着虎符，就该知道这样的问题，我不会回答。”
她笑了笑：“我有过很多猜测，但我希望你一个都不是。你让我别防着你，我真的很想。可惜我不是那种轻易放下戒心的人，你也不是那种能让我放下戒心的人。”
她拉过朱紫的手，将那朵花笼进他掌心。朱紫的手大，她双手捧着合上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额头轻轻贴上去。
“朱紫，别毁了这里。”
